Two Black Bottles
两只黑瓶
原著:Wilfred Blanch Talman & H. P. Lovecraft
译者:竹子
译者声明:
本译者英语水平有限,多数采取意译为主,不敢称精准,只求忠实。精通西文、看过原版者自然可发现该版的误译不符之处,务必请一一指正。如有考据党希望详细考证,可向译者寻求英文原文,或者共同探讨。
达拉贝根是个坐落在拉马波山区中的凄凉小村庄。居住在那里的村民们并非全都相信我的舅舅——老冯德霍夫牧师——真的已经死了。有些人相信教堂里的老司事发下的诅咒将他困在了天堂与地狱之间的某个地方。如果不是因为那个老巫士的诅咒,他或许现在还在沼泽那边的潮湿小教堂里布道。
在达拉贝根经历过那些事后,我的看法几乎与村民们相同。我不确定自己的舅舅是不是死了,但我敢肯定他不会活在这个世界里。可以确定的是,老司事曾经将他埋进了坟墓里,但现在他已经不在坟墓里了。当我写下这些东西的时候,我几乎可以感觉到他就在我身后,敦促着我将许多年前发生在达拉贝根的怪事全都说出来。
我赶到达拉贝根的那天是十月四日,之所以会来这个地方是因为我接到了别人的召唤。写信的人曾经是我舅舅的教团里的信众,他在信里说那个老人已经过世了,并且为我——这个他唯一还活着的亲戚——留下了一块不大的地产。因此,我在几条支线铁路间辗转了好几次,最终疲倦不堪地抵达了那座与世隔绝的小村庄。抵达目的地后,我又设法找到了寄信人马克•海恩斯开办的杂货店,见到了通知我这个消息的人。他把我领进了一间空气污浊的里屋,向我说了一个与冯德霍夫牧师之死有关的奇怪故事。
“等你见到亚伯•福斯特那个老司事的时候,你要担心点,霍夫曼,” 海恩斯对我说。“他与魔鬼结了盟,当然你还活着[注]。在不到两个星期前,萨姆•普赖尔路过老墓地的时候,听见他在对那里的死人说话。他那样说话一点也不正常——而且萨姆发誓说还有个声音在回应他——那是一种听不清的空洞声音,就好象被捂着的,从地里发出来的。其他人也会告诉你说他们看见他站在老斯洛特牧师的坟墓——就是在教堂墙边上的坟墓——边,一边挥手,一边对墓碑上的苔藓说话,就好像那是老牧师本人一样。”
[注:原文是He’s in league with the devil, sure’s you’re alive.没看懂后半句是啥意思]
海恩斯说,老福斯特是在十年前来到达拉贝根的。他刚到村里不久就成了冯德霍夫的仆人——冯德霍夫雇他打理那座大多数村民都会前去做礼拜的潮湿石头教堂。除开冯德霍夫外,似乎没有人喜欢他,因为他每次露面总会给人一种有点儿神秘莫测的感觉。有时候,他会在人们去教堂的时候站在门边以一种非常卑屈的姿态向人们鞠躬。男人们会冷淡地向他回礼,而女人们则会裹紧裙边红着脸匆匆路过,唯恐擦碰到他。工作日里,人们有时会看见他在墓地里除草,或者照料坟墓周围的鲜花。还有些时候,他还会自言自语,或者轻声地唱歌。几乎所有人都注意到他对一处坟墓特别关心——那是格里安•斯洛特牧师的坟墓,他是1701年教堂刚建立时迎来的第一任牧师。
福斯特定居下来成为村子里的一员后没多久灾难就开始了。先是山里那座供大多数男人养家糊口的矿坑停产了。铁矿矿脉完全挖空了。因此许多人都搬去了更好的地方。而那些在邻近地区拥有大片土地的人开始务农,试图漫布岩石的山坡上谋一份拮据的生活。没过多久,教堂里也出现了骚动。有传闻说约翰尼斯•冯德霍夫牧师与魔鬼做了交易,开始在上帝的居所里宣扬魔鬼的言论。牧师的布道变得离奇而又荒诞——总让无知的达拉贝根人联想到一些他们无法理解的不祥事物。他带着信徒们经过那些充斥着恐怖与迷信的时代,走入那些充满了无形可怖精魂的地方,并且在他们的想象里植入了许多只会在夜里出现的鬼怪。集会的信徒渐渐地少了,而长老与执事们也开始恳请冯德霍夫调整布道的主题,但事情毫无起色。虽然那位老人一再承诺会做出改变,但他似乎被某种更加强大的力量给迷诱了,依旧不由自主地按照着那种力量的意愿行事。
虽然身形高大,但人们都知道约翰尼斯•冯德霍夫其实是个颇为软弱和胆小的人。可是即便面临着被逐出教会的风险,他依旧坚持宣扬那些离奇怪诞的言论,直到最后几乎没有人愿意在周日早上来听他的布道了。另一方面,由于财政紧张,教堂也没办法再聘请一位新的牧师。如此下来,没过多久,村民都不敢再靠近教堂或者与之毗邻的牧师公馆了。所有人都觉得冯德霍夫肯定和某些阴森的幽灵结成了同盟,而且所有人都害怕那些幽灵。
马克•海恩斯告诉我,在这些事情发生之后,我的舅舅依旧居住在那座牧师公馆里,而且也没人敢鼓起勇气去要求他搬出来。从这之后,没有人再见过他。但牧师公馆的晚上依旧亮着灯,有时候还有人看见教堂里也出现了一闪一闪的光亮。村里的人传说冯德霍夫依然会在每个星期天准时去教堂里布道,像是不知道已经没有人愿意来听他宣讲了一样。只有那个住在教堂地下室里的老司事愿意留下来照料他的起居。福斯特每周会来村子里那块凋敝的商业区采购些食物补给。到了这个时候,他不仅不会对遇见的每一个人卑躬屈膝地鞠躬,而且还表现出一种仿佛着魔般、掩藏不住的愤恨。除开购买物资时必要的交流外,他不会和任何人说话。当他拄着手杖走过凹凸不平的石板路面时,他会用那双充满恶意的眼睛左右扫视周围。虽然因为年纪太大显得有些佝偻干瘪,但任何靠近他的人都会切切实实地感觉到他的存在。这种气势是如此的强大,村里人都觉得冯德霍夫已经将这个魔头当作主人来对待了。所有人都相信亚伯•福斯特就是镇子里所有厄运的源头,但却没有人胆敢说出一丁点谴责他的话来,甚至都没有人能够面无惧色地靠近他。没有人敢大声说出他的名字,或者冯德霍夫这个名字。当人们讨论与沼泽另一边的教堂有关的事情时,他们总会压低声音,窃窃私语;如果这种讨论恰巧发生在夜里,人们会在窃窃私语时偷偷往后张望,生怕会有某些丑恶或不详的东西听到他们的言语。
教堂的墓地依旧青翠美丽,就和教堂还被人们使用时没什么两样;那些生长在坟墓附近的花儿也和过去一样得到了悉心的照料。有时候,人们会看见老司事在墓园里工作,就好像还有人支付给他薪水让他继续打理一般。而那些胆敢靠近的人说他依旧在与魔鬼,以及那些潜伏在墓园围墙后面的精魂,长时间地交谈。
接着海恩斯又说,有天早上,有人看见福斯特在每天太阳落山、村庄陷入昏暗之前教堂尖顶投下影子的地方挖了一个深坑。接着,在那天的晚些时候,教堂里那口好几个月没有响过的钟突然响了,而且非常庄严地敲了半个小时。等到太阳落山的时候,那些站在远处观望的村民们看见福斯特用手推车推着一口棺材从牧师公馆里走了出来,并且在举行过一些简单仪式后将它倒进了那座新挖好的坟墓里,然后又用泥土填上了深坑。
第二早上,老司事来到了村子里——这比每周固定拜访的时间要早了几天。对比以往,他的情绪也好了许多,而且似乎也变得健谈起来。他说,冯德霍夫在前一天已经死了,而且他把冯德霍夫的尸体埋在了教堂围墙附近,斯洛特牧师的坟墓边上。他会时不时地露出微笑,并且带着一种不合时宜也让人无法理解欢快神情摩挲着自己的双手。村民们觉得他变得更加神秘可怕了,纷纷尽可能远远地避开他。得知冯德霍夫的死讯后,他们心中的不安变得前所未有地强烈起来,因为老司事现在能够无所顾忌地在沼泽那边的教堂里对镇子施下他最恶毒的诅咒了。随后,福斯特嘟哝着一些没人能听懂的话,沿着穿越沼泽的小路离开了。
马克•海恩斯说,他在那段时候想起自己曾听冯德霍夫牧师提到过我这么个外甥,因此便写了封了信给我,希望我知道一些内情能够厘清我舅舅晚年时期的种种秘密。可是,我告诉他,我对自己的舅舅,以及他的过去,一无所知,我只是听母亲提起过他,说他是一个块头很大却很胆小又缺乏意志力的人。
听完海恩斯所说的一切后,我放下了翘起的椅子前腿,看了看手表。时间已经是下午了。
“这儿离教堂有多远?”我问他。“你觉得我能在天黑前赶到那里吗?”
“嘘[注],小伙子,你不能在晚上出去。不能去那里!”老人的四肢明显地颤抖起来,他几乎从自己的椅子上站了起来,伸出了一只瘦削的手想要挽留我。“为什么?这实在太蠢了。”他嚷嚷着说。
[注:原文是Sure从后文的意思来看,此处更像是个拟声词。]
我对他的恐惧一笑置之。我告诉他,不论发生什么事情,我都决定在晚上见一见老司事,并且尽快弄清楚整件事情的来龙去脉。我没打算把无知村民的迷信想法当作真相,因为我相信自己听到的故事仅仅是一连串凑巧的变故而已,那些想象力过于丰富的达拉贝根居民偶然地将这些变故与自己遇到坏事联系了起来。但对我而言,这些事情一点儿也不恐怖或可怕。
见我下定决心要在入夜前赶到舅舅的房子,海因斯将我带出了他的店铺,非常不情愿地向我简单交代了几句前往教堂的线路。交谈的时候,他曾多次恳请我改变主意。最后等我离开的时候,他与我握了握手,就好像他觉得自己再也见不到我了似的。
“小心那个老魔鬼,福斯特,别让他抓住你!”他一遍又一遍地警告说。“我绝对不会在晚上靠近他[注]。绝不,先生!”他回到了自己的商店里,严肃地摇了摇头,而我则沿着通向镇子边沿的路一直走了下去。
[注:原文是I wouldn’t go near him after dark fer love n’r money,fer love n’r money没猜出来是啥意思。]
我只走了不到两分钟,就看到了海因斯所说的那片沼泽。一侧竖着粉刷栅栏的公路一直绵延过大沼泽的另一边。一丛丛过度生长的灌木浸泡在潮湿、泥泞的黏液里。空气里弥漫着一股死亡与腐败的臭味。虽然那是个日照充足的下午,我依旧能看到一缕缕水汽从那片不洁的地方缓缓升起。
在沼泽的另一边,我按着之前的指引离开了大路,拐向了左边。我注意到周边有好几座房子;那些房子不比茅屋更大,很直白地说明了房屋主人极度贫困的境况。小路的两侧生长着巨大的柳树,那些下垂的枝条完完全全地遮挡住了阳光。沼泽的瘴气依旧弥漫在我的鼻子里,空气又潮湿又寒冷。于是,我加快了步伐,想要尽快走出这条阴沉的隧道。
过了一会儿,我便又走进了阳光里。此时,如同红球般悬挂在山巅上的太阳已经开始缓缓下沉。我看到一座孤单的教堂耸立着前方一段距离之外。它沐浴在血红色的彩光里,让我开始感觉到了一丝海因斯曾提起过的神秘和不祥;那种让人恐惧的感觉让所有生活在达拉贝根人都会刻意地避开这块地方。教堂本身是一座敦实、笨重的石头建筑,再加上它那平缓的塔楼,看起来就像是一尊被无数墓碑躬身围绕并加以膜拜的偶像——而那些坟墓的拱形顶端看起来恰像是一个个跪倒的人的双肩。灰暗、肮脏的牧师公馆则耸立在这场盛大集会的上方,像是一个盘旋着的幽魂。
走进这幅场景里的时候,我放慢了脚步。太阳飞快地消失在了山峰的后面,潮湿的空气让我觉得寒冷刺骨。我拢了拢外套的领子,遮挡住脖子,然后拖着步子缓缓地走上前去。当再次瞥向上方时,我注意到了一些东西。在教堂围墙的阴影里有一个白色的东西——但它似乎没有确定的形状。当我瞪大眼睛走得更近些时,我看见那是一个由新木料钉起来的十字架。接着,我意识到这肯定就是我舅舅的坟墓了,但我觉得它与周围的那些坟墓不太一样。它看起来不像是一座死坟。它给了我一种难以形容的感觉,让我觉得它似乎是活的,如果你认为坟墓可以用死和活来形容的话。靠得再近些时,我看见在与它紧挨着的地方还有另外一座坟墓——那是一座非常古老的坟丘,它的墓碑已经崩塌了。我想起了海因斯的故事,心想那一定是斯洛特牧师的坟墓。
那块地方没有任何生命的迹象。在一片微光中,我走上了牧师公馆所在的低矮小山,然后敲了敲大门。但没有人回应。我绕到了房子的边上,透过窗户向里面望过去。整座房子似乎已经荒弃了。
随着太阳完全西沉,那些较低的山峦让夜色来得毫无防备。突然间,我发现自己几乎看不到几英尺外的地方。于是,我小心地摸索着绕过了房子的一角然后停顿了下来,思索着该做些什么。
万籁俱寂。没有风声,甚至就连那些夜间动物的响动也听不见了。有那么一瞬间所有的畏惧都消散了,然而在那种阴森的死寂中,我的忧虑又渐渐地折返了回来。我想象着空气里充斥着可怖的鬼魂。它们挤压着我,让我几乎无法呼吸。我——第一百次——思索着,那个老司事到底在哪里。
我站在那里,隐约觉得会有某些险恶的恶魔会从阴影里爬出来。然后,我注意到教堂的钟楼上的两扇窗户里亮着闪光。然后我想起海因斯曾说过,福斯特住在这座建筑的地下室里。于是我小心翼翼地走进了黑暗里,并且发现教堂的一扇侧门半开着。
我听见上方传来了短暂的歌声。那声音又响亮又下流,就像是喝醉了的人发出的粗哑喉音。这时,火柴烧到了我的手指,于是我扔掉了它。随后,我看到教堂另一端漆黑的墙上有两处细微的光亮,而在它们的下方,我看见从细缝里露出来的微光勾勒出了一扇门的轮廓。歌声突然又消失了,就和它出现时一样唐突。四周又恢复了完全的死寂。我的心脏开始疯狂地跳动,让血液涌过我的太阳穴。如果不是因为恐惧呆若木鸡,我肯定会立刻转身逃走。
我没有再点燃火柴,而是摸索着在长凳间找到了一条路,来到了门的面前。那种压抑的感觉如此地强烈,甚至让我觉得好像是在做梦。而我的动作仿佛也脱离了思想的控制。
我转了转把手,发现门是锁着。而后我用力敲了敲门,但没有任何回应。周围恢复了原来那种完全的寂静。于是我摸索着门的边缘,找到门的铰链,然后拔出了当中的转轴,让门整个倒了下来。紧接着,昏暗的光线如同洪水般从陡峭的楼梯上涌了下来。空气里弥漫着一股令人恶心的威士忌味道。头上钟楼房间里传来的一些骚动。我壮着胆子打了个招呼,并且觉得自己听见了有人回应了一声呻吟。于是,我小心地爬上了楼梯。
当第一次看到钟楼里那个不洁的地方时,我确实吃了一惊。那间小房间里散落着许多满是灰尘的古书与手稿——它们看起来全都不可思议的古老。一排排架子从地面一直延伸到了天花板。架子上摆放着许多玻璃做的瓶瓶罐罐,而那些瓶罐里全都装着可怕的东西——蛇、蜥蜴还有蝙蝠。所有东西上都盖着灰尘、霉菌与蛛网。在房间的中央有一张桌子,上面摆放着一只点燃的蜡烛,一瓶已经见底的威士忌,一面镜子。而在桌子的后面是个一动不动的人。他有着一张满是皱纹的瘦削面孔。那双疯狂的眼睛茫然地盯着我。我很快便意识到那就是老司事,亚伯•福斯特。当我充满恐惧地缓缓靠上去时,他既没有说话也没有移动。
“福斯特先生?”我问他。接着,封闭的房间响起了一阵回音,这让我感到了难以言述的恐惧,并且不由自主地颤抖了起来。但是桌子后的人没有回应,也没有任何动作。我怀疑他是不是喝得太多已经神智不清了,于是走到了桌子后面想要摇摇他。
可是,当我的手接触到他的肩膀时,那个奇怪的老头突然从椅子上跳了起来,像是受到了惊吓。他依旧茫然地盯着我,倒退了几步,同时挥舞起自己的双臂,就像那是一对连枷一般。
“别过来!”他尖叫着说。“别碰我!退后——退后!”
我发现他醉得厉害,而且还沉浸在某种难以言说的恐惧中,于是试着用安慰的语调告诉他我是谁以及为什么来这里。他似乎勉强听懂了,然后回到了椅子里,绵软无力地坐了下来,又恢复了先前的静止。
“我以为你是他,”他嘀咕着说。“我以为你是他回来拿那东西了。他曾经试过出来,试图从我关他的地方出来。”他的声音再度拔高,像是在尖叫,同时他抓住了自己的椅子。“他现在可能已经出来了!他可能已经出来了!”
我看了看四周,恍惚地以为自己会看见某些幽灵般的轮廓沿着楼梯走上来。
“谁出来了?”我问到。
“冯德霍夫!”他尖叫着说。“每晚他坟墓上的十字架都会倒下来!每天早晨,坟墓的泥土都会变松。我越来越难将泥土拍实。他总有一天会出来的,我什么都做不了!”
我用力将他按回了椅子里,然后坐在了一个紧挨着他的箱子上。他显得非常恐惧,浑身不住地颤抖,并且从嘴角流出一连串唾液。当海因斯向我讲述有关老司事的故事时,我也曾时不时地感受到那种恐惧。的确,这个人透着某种离奇古怪的感觉。这个时候,他的头垂到了胸前,他似乎镇定了下来,开始自言自语。
接着,我安静地站了起来,打开窗户,让威士忌的酒味以及死物的霉臭消散开来。此时,昏暗的月亮刚刚升起,月光勉强照亮了下方的东西。我所在的位置上刚好能看到多米尼•冯德霍夫的坟墓。我眨了眨眼,盯着那块地方。那座十字架倾斜了!我记得在一小时前它还是垂直插在土里的。我再次陷入了恐惧。我飞快地转过身。福斯特坐在他的椅子里看着我。他的目光变得更理智了。
“所以,你是冯德霍夫的侄子?”他带着鼻音嘀咕着。“嗯,你或许已经很清楚了。用不了多久他就回来找我的。他会的——他一爬出那个坟墓就会来找我的。你大概已经知道了。”
这时候,他似乎不那么恐惧了,看起来就像是已经接受了某种随时可能降临到自己头上的可怖命运。他又将头垂到了胸口,继续用带着鼻音的单调声音嘀咕着。
“你看到这些书和文件吗?啊,它们曾属于斯洛特牧师——斯洛特牧师,很多年前他就住在这里。所有这些东西都与魔法有关——黑魔法,早在老牧师来这个国家之前就已经知道的黑魔法。他们曾经会把这样的人烧死,扔进油锅里,他们曾经这么做的。但老斯洛特知道,他没有告诉任何人。不,老斯洛特在很多代之人之前曾在这里布道。他以前会上楼到这里来,研究那些书,使用那些罐子里的死物,练习魔法诅咒之类的东西,但他没有告诉任何人。是的,没有人知道,除了斯洛特牧师和我。”
“你?”我倾斜向前越过桌子,突然问到。
“是的,我,我是后来知道的。”他的脸上露出了些许的奸诈。“当我来教堂里做司事的时候,我发现了这些东西。以前我不在工作的时候,我就读这些东西。我很快就知道了这些东西。”
那个老头低声地嘟嚷着,而我则迷惑不解地继续听他说下去。他说自己学习了那些魔鬼学的复杂符咒,因此他能够用咒语对人类施法。他按照自己恐怖可憎的信条实施了可怕的神秘仪式,将诅咒施加在了镇子和那些居民头上。他的欲望逼得他发了疯,他想要用自己的魔法控制教堂,但上帝的力量太强大了。后来,他发现约翰尼斯•冯德霍夫的意志非常薄弱,于是用魔法迷惑了他,让他举行一些奇怪神秘的布道,恐吓那些心智单纯的乡下人。他说,当冯德霍夫布道的时候,他就会躲在钟楼房间里,透过装饰在后墙上的那幅 “耶稣受试探[注]”壁画里魔鬼的眼睛盯着牧师。集会的信徒们因为害怕他们当中发生的神秘怪事,一个个的离开。而福斯特终于能如愿以偿地控制教堂和冯德霍夫了。
[注:指耶稣受魔鬼试诱一事,是圣经绘画中常见的主题]
“但,你对他做了什么?”当老司事停下自己的供认后,我低沉地问到。他发出了一连串咯咯的笑声,带着一幅醉酒后欢乐神情扬起了头。
“我拿走了他的灵魂!”他用一种足以让我颤抖的语调嚎叫着。“我拿走了他的灵魂,把他放进一只小瓶子里——一只小黑瓶里!我把他埋了起来!但他没有拿到他的灵魂,他不能前往天堂或地狱!他要回来取走它。他现在就在努力爬出坟墓。我能听见他正在爬出地面,他有那样强壮。”
随着老头继续讲述他的故事,我开始越来越相信他所说的并不是酒醉后的胡言乱语,而是真正发生过的事情。所有的细节都与海因斯告诉我的故事完全吻合。恐惧渐渐增长。当那个老巫师高声发出魔鬼般的笑声时,我突然想要飞快地冲下狭窄的楼梯,离开这片受诅咒的地方。为了镇定下来,我站起来,再度望向窗户外。随后,我发现冯德霍夫坟墓上的十字架相比我上次查看时已经出现了明显的偏倚。我的眼睛几乎瞪出了眼眶。那座十字架现在已经成了四十五度角了。
“难道我们不能把冯德霍夫的尸体挖出来,归还他的灵魂吗?”我几乎屏着呼吸问到,觉得自己必须立刻做些什么。那个老头充满恐惧地站了起来。
“不,不,不!”他尖叫着说。“他会杀掉我的!我已经忘记了咒语。如果他爬出来了,他会活过来的,但却没有灵魂,他会杀死我们两个的!”
“装他灵魂的瓶子在哪?”我带有威胁意味地走向他,继续问到。我觉得某些恐怖的事情就要发生了,而我必须尽一切力量阻止他。
“我不会告诉你的,你这小狗崽!”他咆哮着回应着说。而当他退回到一个角落里时,他的眼睛突然出现了一些奇怪的闪光,那更像是一种感觉而非我真正看见的东西。
我往前走了一步,然后注意到他后面的矮凳上有两只黑色的瓶子。福斯特用一种仿佛吟唱般的声音低声嘟嚷了一些奇怪的词句。接着,我眼里的所有东西都变成了灰色,而我身体里的某些东西似乎被拉了上来,努力试图从我的喉咙里钻出来。然后,我觉得自己的双膝变得软弱无力起来。
我冲向前去,一把抓住了老司事的喉咙,并用空着的那只手去抓凳子上的小瓶子。但老头向后倒过去,用脚碰倒了凳子,而当一只瓶子倒下去的时候,我一把抓住了另一只。我看见一团蓝色的火光,接着房间里腾起了一股硫磺的味道。一股白色的蒸汽从在那堆瓶子碎片里涌了上来,然后飘出了窗户。
福斯特用微弱声音喊着:“我诅咒你,你这个无赖!”但那声音听起来却像是从很远的地方发出来的。我松开了抓着福斯特的手,而他则完全缩到了墙边,看起来比之前更小更枯皱了。他的脸渐渐地变成了墨绿色。
那个声音继续说,“我诅咒你!”虽然这是从他嘴里说出来的,但我几乎完全听不清楚。“我完了!那只瓶子里是我的!是斯洛特牧师在两百年前取出来的!”
他缓缓地滑到了地板上,怨恨地盯着我。那双眼迅速地黯淡了下去。他的皮肤从白色变成了黑色,然后变成了黄色。我充满恐惧地看着他的身体渐渐崩落,接着他的衣服塌成了一堆。
这时候,手里的瓶子变得愈发温暖起来。我惊恐地瞥了它一眼。它散发着一种微弱的磷光。恐惧让我的身体变得不听使唤,于是我把瓶子放到了桌子上,但却没办法把视线从那上面移开。随着它变得越来越亮,四周陷入了险恶不祥的片刻死寂,然后我的耳朵清楚地听到了泥土滑动的声音。我屏住呼吸,向窗户外看了一眼。此刻月亮已经升到了天空中,借着月光我看见冯德霍夫坟墓上的十字架已经完全倒了下来。接着,我又听见了沙砾滑动的细碎的声音。此时,我已经无法控制自己了,只得跌跌撞撞地冲下楼梯,向大门跑去。一路上,我在凹凸不平的地面上跌倒了好几次,纯粹在凭着一种怯懦的恐惧在往前奔跑。当我跑到小山脚下,那条由柳树交会而成的阴森隧道前时,我听见后面传来了一阵可怖的嚎叫声。我扭过头去瞥了一眼教堂。它的高墙反射着月光,勾勒出一个令人作呕的巨大黑影正从我叔叔的坟墓里爬出来,令人胆寒地跌撞着走向了教堂。
第二天早上,我向一群待在海因斯店里的村民们讲述了我的故事。在我说起这些事情的时候,他们相互看了看,都翘起了嘴角。我注意到了他们的表现,于是建议他们与我一同再去那地方看看,但他们全给出了各式各样的理由表示自己并不关心这些事情。虽然他们似乎不太相信我说的故事,但他们也不愿意冒任何风险。于是我告诉他们,我会一个人再去查看那里,不过我必须承认这不是件很吸引我的事情。
当我离开商店的时候,一个留着长长白胡子的老人赶了上来,抓住了我的胳膊。
“我和你一起去,年轻人。”他说。“我好像记得我的祖父曾经说过一些与老斯洛特牧师有关的事情。我听说他是个奇怪的老头,不过冯德霍夫还要更糟糕。”
等我们到那里的时候,多米尼•冯德霍夫的坟墓已经被打开了,里面什么也没有。当然,我们俩同意,这有可能是盗墓贼做的事情,但也有可能……我留在钟楼里的桌子上的那只小瓶子不见了,但我们在地板上找到了摔破的那只。而那堆曾经属于阿尔伯•福斯特的黄色尘土与褶皱衣物上留下了某些巨大的脚印。
草草浏览过散落在钟楼里的一些书籍与文件后,我们将它们全都带下了楼,像是对付那些污秽不洁的东西一样用一把火烧掉了。我们用在教堂地下室里找到的铲子填平了约翰尼斯•冯德霍夫的坟墓。几经思考之后,我们又将倒下的十字架扔进了火里。
那些老妇人们说,如今,每到满月的时候,就会有一个奇怪的巨大身形拿着一只小瓶子,在墓地里走动,寻找某些早已被人们遗忘的目标。
The End
最近在用一种很夸张的方式提升英语写作水平,翻译的事情多有耽误,抱歉。
本文创作于1926年,最初发表在1927年8月份的《诡丽幻谭》上。虽然标注为合作,但和洛夫克拉夫特大部分的合作/代笔不同,本文大部分是由Wilfred Blanch Talman创作的。洛夫克拉夫特只负责校对、理顺文字的正常编辑工作。在僵尸文化已经泛滥的今天,这个故事已经显得非常平淡无奇了。但在当时,死尸复活似乎还是哥特小说里的重要类型。洛夫克拉夫特本人也曾不止一次地写过类似点子的故事。
关于本文的作者:Wilfred Blanch Talman是洛夫克拉夫特的好友之一。两人的友谊可以追溯到洛夫克拉夫特搬去纽约之前。但他本人似乎并不是个职业作家,小说创作也仅仅只为娱乐而已。此人在1973年的时候,还写过一本名叫《The Normal Lovecraft》的回忆录八卦洛夫克拉夫特的一些日常生活与婚姻生活的情况。他在书中表示洛夫克拉夫特的许多怪癖其实被洛夫克拉夫特自己以及其他人有意地夸大了 (但他的意见同样也被读者们有意无意地忽略了) 。
顺便吐槽:原文里用了个略生僻的词Dominie (美国人对荷兰归正会的牧师的称呼) 。由于这个词是直接连着人名来的,我最早读的时候一直以为这个词是人名,于是左一个Dominie Vanderhoof,右一个Dominie Slott,还有一个Johannes Vanderhoof,看的我一头雾水。尤其Johannes Vanderhoof这个名字刚出现的时候完全懵了,当时还前前后后地查书,想要搞清楚这两个Vanderhoof到底是啥关系,想来还是图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