The Tree on the Hill

山上的树

原著:H.P.Lovecraft & Duane W. Rimel

译者:竹子

译者声明:

本译者英语水平有限,因此多数采取意译为主,不敢称精准,只求忠实。精通西文、看过原版者自然可发现该版的误译不符之处,务必请一一指正;或有写文高人,塑造气氛之大师也请点拨一二,在下也诚惶诚恐,虚心受教。如发觉用词怪异,描述离奇之现象虽当追究译者责任也须考虑克苏鲁神话本身多有怪异修辞手法的问题。故如有考据党希望详细考证,可向译者寻求英文原文,或者共同探讨。


I

在汉普顿的东南面,靠近萨蒙河那蜿蜒峡谷的地方有一片乱石林立的陡峭丘陵。那些结实强壮的自耕农曾经试图改造这片土地,但他们都无一例外遭受了挫败。那里的峡谷与山坡太过幽深和陡峭,不适合任何作物生长,只允许人们在那里季节性地放牧家畜。上次我造访汉普顿的时候,这个地方——这片被人们称作“地狱耕地[注1]”的土地——还是蓝山森林保留地[注2]的一部分。这片难以涉足的土地与外部世界之间没有任何道路相连,而山民们则会告诉你那儿事实上是一块从撒旦阁下的前庭里延伸出来的土地[注3]。一些在当地流传的迷信观念认为有些东西一直徘徊在这片丘陵里——但似乎却没有人知道那到底是谁,或者是什么东西。当地人不会冒险深入那其中的神秘幽谷,因为他们相信那些内兹帕斯族印第安人[注4]靠口耳相传延续下来的故事。印第安人也世代远离回避这一地区,因为根据他们的传说,这里是某些巨大的魔鬼会从外面来到这里嬉戏游乐。但这些充满了暗示的传说让我非常好奇。

[注1: Hell’s Acres]

[注2:the Blue Mountain Forest Reserve]

[注3:a spot transplanted from his Satanic Majesty’s front yard]

[注4:一支生活在美国哥伦比亚高原上的印第安人。]

1938年,我在远足郊游时第一次——感谢老天,也是最后一次——走进了这片丘陵。当时,康斯坦丁·特尼斯与我一同居住在汉普顿。可是,虽然我们一同居住在宾肯街上的一间简易公寓里,但他当时正在写一篇有关埃及神话学的论文,因此我发现自己在大多数时候都是只身一人。那座公寓是由埃克塞·琼斯在六十多年前修建起来的,房间里刚好能望见那座臭名昭著的“海盗之家[注]”。

[注:Pirate House,查了一下,似乎没有明确的所指。大概是当地比较有名的地方。]

6月23日早晨,我走进了那些片模样奇特怪异的丘陵山区。自七点钟开始远足以来,周遭的一切似乎都很普通乏味。而当我真正留意到一些不同寻常的东西时,已经置身在汉普顿以南七英里开外的地方了。当时我正在攀登一条野草丛生、能够俯瞰到附近幽深峡谷的山脊,却在突然间遇到了一片光秃秃的荒地。这片不毛之地一直延伸向南,覆盖了不计其数的山丘与溪谷——而那些在其他地方随处可见的草丛与灌木[注]此刻却完全不见了踪影。起先我以为这一地区在去年秋天曾遭受过山火的侵袭;但在仔细检查过地表后,我却没有发现任何被火烧过的痕迹。附近的山坡与深谷看起来倒像是被严重地灼烧过,留下了可怕的伤疤,仿佛某些巨大的火炬曾在上面喷射过烈焰一般,扫荡焚毁了一切生长在地表的植被。然而这片荒地上却没有留下任何被火焰烧烤过的痕迹。

[注:原文是greaseweed,怀疑实际是greasewood]

随后,我继续向前,踏上了这片肥沃但却寸草不生的黑色土地,朝着这片荒芜地带大致的中心区域走了过去。不久,我渐渐注意到一种古怪的死寂。这片土地上没有云雀、没有兔子;甚至就连那些害虫似乎也遗弃了这片土地。于是,我登上了一座高大土丘的顶端,试图估计出这片不可思议的荒凉土地到底有多大。这时,我看到了那棵孤单的大树。

它耸立在一座比其他丘陵略高一些的小山上,显得颇为惹人注意——因为它的出现完全在我的意料之外。我已经有好几英里没有看见任何高大的树木了:一路上也曾有些带刺灌木与矮小朴树会扎堆生长在较浅的峡谷里,但我还没见过一棵完全成熟的大树。因此,这棵耸立在小山尖顶上的大树的确显得有些古怪。

我继续前进,翻过了两座陡峭的山谷才来到了那棵树的脚下;而新的惊奇正在那里等着我。它并不是一株松树,也不是冷杉或朴树。我之前中从未遇到过一棵与它类似的树——直至今日也不曾遇到,为此我不胜感激命运的恩赐。

它更像是一棵橡树,有着扭曲的巨大树干。那树干的直径足有一码。三只粗大的枝桠从距离地面刚够七英尺的高处向周围伸展开去。大树的叶子是圆形的,大小和模样都古怪地像是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它看起来好像是一棵描绘在帆布油画上的树,但我发誓它是真实存在的。而且我也一直坚信它是真实存在的,不论特尼斯后来说了什么。

尽管没有查看自己的手表,但我记得自己曾瞥了一眼太阳,并推断出当时大约是上午十点。气温逐渐变得温暖起来,于是我在那棵大树惬意的阴凉下坐了一会儿。接着我打量起了那些在树下繁茂生长的野草起来——对比之前穿过的那片荒凉土地,这又是另一幢不同寻常的怪事。虽然我坐在方圆几英里内的最高处,但我的周围却是一片由丘陵、深谷与悬崖组成的蛮荒迷宫。而当我试着向东面远眺时——我吃了一惊,猛地站了起来,觉得有些惊异。因为我看见比特鲁特岭[注]在淡蓝色的薄霭后泛着微微的光亮!在汉普顿周边三百英里的范围内,绝不会有另一条覆盖着雪顶的山脉;而且我知道——在这个海拔——我根本不可能看见那些雪顶。我盯着这一奇观看了好几分钟,然后渐渐觉得困倦了。于是,我在树荫下那片茂密的草丛里躺了下来。我解开了相机的皮带,取下了头上的帽子,放松地躺倒在地上,透过绿色的叶子盯着天空看了一会儿,然后阖上了自己的眼睛。

[注:Bitterroot Mountains,一处在在美国落矶山北段,沿爱达荷-蒙大拿州界向南延伸的山脉。这座山距离汉普顿非常遥远 (大概一百英里左右) ,因此几乎不可能在那里被望见。]

这时,一种古怪的感觉开始侵袭我的大脑——那是一种模糊灰暗的幻觉——像是某种与一切熟悉事物都没有任何关联的模糊感觉,或是白日梦。我觉得自己看见了一座耸立在污泥汪洋旁的雄伟神殿,看见三颗太阳淡红色的天空中散发着耀眼的光芒。那座巨大的陵墓,或是神殿,有着某种反常的色彩——那是一种无可名状的蓝紫色阴影。有许多巨大的野兽飞翔在浑浊的天空中,我甚至似乎听见它们那覆鳞的巨翼在拍打时发出的声响。我向前走了几步,靠近了那座石头神殿,接着前方阴森地浮现出了一座巨大的正门。在正门的入口里满是旋转扭曲的阴影,仿佛它们正睨视着我,随时准备猛扑而出,试图将我拖进那片可怖的黑暗中。接着,我觉得自己看见三只燃烧着的眼睛出现在一扇侧门后不断转变的虚空中。于是我充满恐惧地尖叫了起来。我知道,在那恶臭不洁的深渊里肯定潜伏着彻底的毁灭——一个活生生的、甚至比死亡还要恐怖糟糕的地狱。我大声地尖叫着。接着那种幻觉渐渐退去了。

接着,我又看到了那些圆形的树叶与尘世里那片正常的天空。我挣扎着爬起来,浑身发抖;眉头渗出了冷汗。一种疯狂的冲动迫使我想逃跑;不顾一切地逃离这棵耸立在小山丘上的不祥大树——但我掐断了这种荒唐的直觉,又坐了下来,试图恢复自己的意识。我从没梦见过如此真实,如此恐怖的东西。是什么导致了这些幻觉?我曾经在特尼斯那里读过几本关于古埃及的著作……我擦了擦自己的前额,觉得是时候吃中饭了。但我却没有心思吃任何东西。

这时,我有了灵感。我应该为这棵树拍几张快照,带回去给特尼斯看一看。它们可能会让他惊恐万分,没法再保持那种惯常的淡漠神态。或许,我还能跟他谈一谈那个梦……我打开了自己的相机,拍摄了一打照片,详细记录了这棵大树,以及从树下看到的各个方向上的风景。此外,我还从那些顶端覆盖着积雪、反射着微光的群峰中挑选了一座尖峰,将它拍摄了下来。如果我还想返回这里,这些照片就能帮上大忙……

折叠好相机后,我又回到那处之前坐着的松软绿茵上。难道树下的这个位置有着某种异样的魔力吗?我觉得自己很不愿意离开那里……

我抬头盯着那些奇怪的圆形树叶,然后又闭上了眼睛。一阵轻风搅动了树上的枝桠,它们低声吟唱出的音乐将我哄骗进了平静昏睡中。然后,突然之间,我又看见了那片淡红色的天空与那三颗太阳。那片有着三个影子的土地!那座雄伟的神殿再次出现在了视线里。我似乎漂浮在空中——像是没有了肉体的游魂正在探索一个疯狂多维世界里的无数奇迹!神殿那样式古怪檐角让我感到恐惧,而我也知道地球上没有任何人见过这个地方——哪怕是在最狂乱的梦境里也不曾见过。

那座巨大的正门再次在我面前张开了大口;接着我被吸进了那片黑暗旋转扭曲的阴影里。我似乎正盯着无边无际的空间。我看见了一片无法用言辞描绘的虚空;一个无底的黑暗深渊,里面挤满了无可名状的形状与事物——那是些疯狂与谵妄下的产物,像是香巴拉[注]的迷雾一样虚无漂缈。

[注:Shamballah,Shambhala的另外一个形式 (由于音译的缘故,香巴拉有好几个英文词) 。香巴拉应该不用解释了吧。]

我的灵魂颤抖着。我感到了极度的恐惧。我开始一遍遍尖叫,觉得自己很快就会疯掉了。然后,在梦里,我沉浸在一种绝对恐惧带来的狂热里不停地奔跑着,但我却不知道自己在逃离什么东西……我离开那座可怖的神殿,离开了那个地狱般的虚空,然而,我知道自己必须返回,除非发生某些奇迹……

直到最后,我睁开了眼睛。我已经不在那棵树下了。我正躺在一片石头山坡上,我的衣服被撕破了,凌乱不堪。双手正在出血。我站了起来,感觉到了针扎般的疼痛。我认出了那个地方——这里是我最初遇见那片荒凉土地的山脊!我肯定在无意识地状态下走了好几英里的路!那棵树已经不在视线中了,为此我觉得非常高兴……就连我裤子的膝盖已经被磨破了,就好象是我在地上爬了一大段路一样……

瞥了一眼太阳后,我才发现已经接近黄昏了!我到哪里去了?我打开自己的手表,但它却停在10:34……


II

“所以,你还是拍了些照片?”特尼斯拉慢吞吞地问。我看着早餐桌对面他那双灰色的眼睛。自我从地狱耕地回来已经过了三天。我曾向他提起过自己在树下做过的梦,但他却报以哈哈大笑。

“是的,”我回答说。“它们昨天晚上到了。我还没打开它们呢。我要仔细详细地研究它们——如果它们没有都失败的话。或许,你会改变想法的。”

特尼斯微微一笑;抿了一口自己的咖啡。我将未打开的信封递给了他,特尼斯飞快地撕开了信封,抽出了照片。他先瞥了一眼最上面的那张照片,接着笑容从他那张勇武的脸上渐渐褪去了。他碾灭了手里的香烟。

“老天啊!看看这个!”

我抓住了那张光滑的长方形照片。它是关于那棵大树的第一张照片,是我在大约五十英尺开外的距离上拍摄的。但我没有发现让特尼斯如此激动的原因。那棵大树突兀地耸立在小山丘上,而它的下面就是那一堆我曾躺过的草地。在远方的背景上还能看到那些被积雪覆盖的山脉。

“这就是了!”我大声地说,“这可以证明我的故事——”

“看这个!”特尼斯打断了我的话。“看那些阴影——那些石头、灌木、大树全都有三个影子!”

他是对的……在那棵大树下怪异地铺展着三个呈扇形展开、相互重叠的阴影。突然之间,我意识到了这张照片的怪异与矛盾。那东西的树叶太过繁茂美妙,完全不像是一个正常的自然界里会出现的东西;而树干那鼓胀、满是瘤节的模样也极为令人厌恶。特尼斯将这张照片扔在了桌子上。

“有些奇怪,”我嘀咕着。“我看见的那棵树并不像照片上那样惹人反感——”

“你确定?”特尼斯让人气恼地追问到。“事实上,你也许看到了许多没有记录在这张照片里的东西。”

“这上面的东西比我看到的还要多!”

“这就是问题了。这副风景里有些东西显得格格不入;我没办法理解。这棵树似乎有着某种我无法领会的意思……它太朦胧;太神秘;太不真实,不自然了!”他神经紧绷地敲打着桌子,一面飞快地夺过剩下的照片,迅速地扫视了一遍。

我捡起了那张他扔掉的照片,开始仔细地端详。照片上的细节完全吸引住了我的眼睛,我开始感觉到一种令人困惑的怀疑与古怪。花朵与野草都指向不同的角度,而那些野草的生长方式也极为令人迷惑。那棵树似乎被一道帷幕遮罩着,无法清晰地分辨。但我注意到那些巨大的枝桠与半弯的花茎已作势落下,但却并没有真地搭下来。还有许多、相互重叠的影子……它们全都是非常令人不安的影子——对比那些投下影子的茎叶,这些阴影要么太长或是太短,让人无法感觉到丝毫正常的地方。但我那天拜访此地的时候,当时的风景却并没有吓到我……这张照片里透着一种邪恶的熟悉与充满嘲弄的暗示;某些确实存在,却又如银河之外的星辰一般遥远的东西。

特尼斯回过神来。“你说你那个疯狂梦境里有三个太阳?”

我点点头,却觉得极为困惑。接着,我意识到了。当我再看向那张照片时,我的手指开始轻微地颤抖起来。我的梦!当然——

“其他的和这张都一样。”特尼斯说。“一样都很不清楚;那种感觉。我应该可以抓住这照片里的气氛;看见它在它那种真正光照下的样子。但它太……如果盯着它看上足够长的时间,我或许能找到那种感觉。”

我们就这么沉默地坐了一会儿。接着一个念头闯进了我的脑海,突然之间,我产生了某种难以解释的古怪渴望,迫切地想要再去看一看那棵树。“我们一起去远足吧,我觉得我花上半天时间就能把你带到那儿去。”

“你最好还是离那儿远一点。”特尼斯若有所思地回答到。“我也怀疑即便你想这么干,也不一定能找到那个地方。”

“胡说。”我回答到。“我当然能找到那个地方,这些照片能领着我们找到那里——”

他的观察力真是不可思议。在仔细翻阅过剩下的照片后,我不得不承认照片上没有任何有价值的地标。

特尼斯小声地嘀咕了几句,不怀好意地抽出了他的香烟。“一张显然不知道从哪里拍下来的照片,普通到了完美——或者至少接近完美的程度。在这个海拔看见那些山脉简直荒谬可笑……但等等!”

他像是只被猎杀的动物般从椅子上弹跳了起来,跑过房间。我能听见他在我们的临时书房里走动,滔滔不绝地咒骂着。稍后不久,他拿着一本皮封的古老书籍重新出现在的我面前。特尼斯满怀敬意地打开了书,仔细地盯着那些古怪的文字。

“你拿这本书出来干什么?”我问。

“这是鲁道夫·雅各勒编写的《纳斯编年史》[注1]的早期英文译版。那个德国神秘主义者和炼金术士采用了某些他从古埃及术士三重伟大者赫尔墨斯[注2]那里学来的知识。你或许会对其中一段感兴趣——或许能让你明白这件事比你怀疑的还要更加违背常理。听着。”

[注1:the Chronicle of Nath]

[注2:Hermes Trismegistus,是一本关于炼金术资料的著作,传说也是此书作者的名字。希腊人认为这个名字代表了埃及智慧之神透特与希腊神明赫耳墨斯的结合。]

“于是,在黑山羊之年[注1]里,一个黯影降临到了纳斯。那是一个不当存在于尘世间的黯影,而俗世的眼睛也从未见过那黯影的模样。它以凡人的灵魂为食;那些牺牲者会被梦境引诱,障蔽盲目,直至恐怖与无尽的黑夜降临到他们的身上。他们看不见啮噬自己的怪物;因为那黯影会变换成人们知道、或梦见过的模样,似乎唯一能获得的自由便是在三日之地[注2]里等待。但是上古典籍[注3]的祭司们说,那些曾经见过黯影真正模样、并成功活下来的人或许能躲避它带来的末日,并且将阴影遣送回那个它繁育成长、不见星辰的深渊。但是,除非使用那块宝石[注4],否则没有人能在见过黯影的真正模样后设法成功活下来;因此高阶祭司卡·那非[注5]将那块宝石当作圣物供奉在神殿里。可是费因斯[注6]选择勇敢面对那个恐怖之物,随后消失得无影无踪——而那块宝石也随着费因斯一同不见了。于是纳斯开始哭泣。然而,黯影最终还是心满意足地离开了,因此在轮回走到下一个黑山羊之年前,它将不会再感到饥饿。”

[注1:the year of the Black Goat ]

[注2:the Land of the Three Suns]

[注3:the Old Book]

[注4:the Gem,此处是大写,后来又用了小写。应该是指某个器物。]

[注5:Ka-Nefer ]

[注6:Phrenes]

特尼斯停顿了下来,可我依旧迷惑不解地瞪着他。最后他说话了。“现在,简单了,我想你能猜到这些事情是怎么联系上的。我们没必要深究藏在这件事情背后的远古传说,但我或许能告诉你,根据这个古老的传说,这就是那个所谓的‘黑山羊之年’——某些恐怖事物应该在这个时候离开深不可测的外部世界,造访地球,带来无穷的伤害。我们不知道它们会显露成什么样子,但有理由相信那些奇怪的幻影与幻觉被混进了事实里。我可不想你遇上这样的——故事或是场景。结果可能会很糟。因此我警告你留神一点。但现在我先得按着老雅各勒说的做一做——看看我能不能瞥一眼这个东西的样子。幸运的是,已经有人发现了他提到的那块古老宝石——我知道该上哪去弄到它。我们必须将它用在这些照片上,看看我们能看到什么。”

“它有些像是一块透镜或是棱镜,但是我们没法拿着它拍下照片。某些特别敏感的人或许会能看穿它,然后画下自己看到的东西。这事有一点儿危险,观看者的意识或许会受到轻微的动摇;因为那个黯影的真实模样并不会让人太舒服,也不属于这个世界。但如果放任这事情不管的话,可能会危险得多。同时,如果你还看重自己的性命和理智,就不要靠近那座小山——也不要靠近那个你觉得是棵树的东西。”

我比之前更加迷惑了。“我们之中怎么会有从外部世界来的东西?”我叫喊着“我们怎么会知道那东西的存在?”

“你的理由不过是基于这个小小地球而已,”特尼斯说。“当然,你肯定不认为我们世界是一把用来比照宇宙的尺子。有些我们甚至都没梦见过的东西就漂浮在我们的眼前。现代科学已经插进了未知世界的边缘,证明那些神秘主义者并没有在大路上偏离得太远——”

突然之间我发觉自己不愿意再看那张照片了;我想要毁掉它。我想要远远地从它面前逃走。特尼斯说的东西已经超越了……一股令人战栗的强烈恐惧笼罩注了我,将我拖离开那张毛骨悚然的照片,因为我害怕自己会认出照片中的某些东西……

我看了眼自己的朋友。他还在审视着那本古书,脸上带着一种奇怪的表情。不久,他坐直了身子。“我们今天就这样作罢吧。我厌倦了无止尽的猜测和好奇。我必须从那个博物馆里把那块宝石借过来,做些该做的事情。”

“如你所言。”我回答说“你必须要去克里登吗?”

他点点头。

“那么我们一起回家去。”我果断地回答到。


III

在那之后的两个星期内发生的事情我已无需再多做记录。某些念头让我迫切希望返回那棵催生出无数梦境、并带给我自由的大树,而我与这种疯狂的渴望展开了持续不懈,同时也让人虚弱的争斗。同时,我也开始疯狂地恐惧那些与它一样的东西,以及与它相关的一切事物。我之所以没有返回那个地方,更多是因为纯粹的运气,而不是我自己的意志。同时,我知道特尼斯正在不顾一切地从事某些极端奇特古怪的调查——包括一次神秘的汽车旅行,以及在极度秘密的情况下赶了回来。通过他在电话里的暗示,我意识到他从某些地方借来了那本上古典籍里提到的神秘古老圣物——那块“宝石”,并且忙于寻找一种方法将它应用到我留给他的那些照片上去。他片段地提到“折光”,“极化”以及“时间与空间的未知角度”,并且声称他制造了某种盒子或暗箱,以便在宝石的协助下,研究那些奇怪的照片。

到了第十六天,我收到了一条让我倍感惊愕的消息。这条讯息来自克里登市里的一家医院。他们告诉我,特尼斯已经入院,并且希望立刻见到我。他突然换上某种古怪的癫痫;几个前去拜访他家的朋友曾听到一阵极度痛苦与恐惧的尖叫,而当他们迅速赶到事发地点时,却发现特尼斯已经俯卧在地昏迷不醒。虽然依旧虚弱无力、不能自理,但他现在已经恢复了意识,而且似乎慌乱狂躁地想要告诉我一些事情,并且要求我完成某些非常重要的使命。医院方面只在电话里告知了这些讯息;于是半个小时后,我便赶到了朋友的病床边。他的模样让我觉得惊诧——我从未想过侵扰着他的焦虑与紧张能在这样短暂的时间里令他的容貌发生如此之大的变化。而他的第一个举动便是遣走了护士,以便在一个完全信任的环境里开始谈话。

“事情很简单——我看见它了。”他的沙哑的声音里透着紧张。“你必须把它们都毁掉——毁掉那些照片。我看见它了,因此也把它遣送了回去,但那些照片也最好一同消失。那棵树将不会再出现那座小山——至少,我希望它不会再出现在那里——直到几千年的循环过后,黑山羊之年再度降临为止。你现在安全了——人类安全了。”他停顿了下来,沉重地呼吸了几口气,接着继续说下去。

“把那块宝石从装置里取出来,放在安全的地方——你知道组合的方法。它必须被送回原来的地方,因为或许人们有一天还要用它来拯救这个世界。他们不允许我离开这里,但是如果我知道宝石已经被放到了安全地方,那么我至少能安心休息了。不要去看那个箱子——它会像抓住我一样抓住你。烧掉那些该死的相片……盒子里的那张,还有其他的照片……”但特尼斯现在已经精疲力竭了,因此护士走进了病房,让他后仰躺在床上。待他阖上眼镜后,护士便将我请出了病房。

半个小时后,我踏进了他的房子,好奇地看着那个长长的黑盒子。这个盒子摆在书桌上,书桌边还有一张翻倒的椅子。轻风从打开的窗户里吹进来,将许多纸片吹得四处都是。走得更近些后,我怀着一种奇怪的感觉认出了那只我用来装照片的信封。我花了一些时间检查了整个盒子,然后从盒子的一端卸下了那张我最早拍摄的、有关那棵树的照片。接着,我又从盒子的另一端卸下了一小片奇怪的琥珀色晶体。这块晶体被切割成了成了一系列狡猾的棱角——让人无法确定它的真实形状。触碰晶体的时候,我发觉它似乎很温暖,并且还带有静电,显得有些古怪。而当我将它放进特尼斯安装在墙上的保险库时,我几乎无法让它离开自己的视线。接下来,我怀着复杂而不安的情绪处理了那张照片。虽然我将它放进了信封与其他照片堆叠在一起,但某种病态的渴望依旧在催促我留下那张照片,洋洋得意地拿着它,甚至冲出去爬上山丘回到照片里的那棵树下。奇特的线条开始从它的细节中窜出来侵袭、混淆着我的记忆……一幅接一幅的画面……藏在那个隐约有些熟悉的形状背后的秘密……但是一种更加清醒的本能还在对抗着这些东西,在同一时间起了作用。极为不快的恐惧给予了我动力,以及迫切想要毁掉照片的念头。我匆忙在壁炉里点燃了一堆火,然后看着那只有问题的信封烧成了灰烬。不知为何,我觉得某个恐怖的事物已被清扫出了地球。但是我曾在它的旁边颤抖不已,而且它依旧让我感到害怕——因为我根本不知道它是什么。

当然,我依然无法准确地猜测出特尼斯遭受如此强烈惊骇的原因,我也不敢太细致地思索这件事情。值得一提的是,从始至终,我都没有丝毫冲动想要透过那个盒子看一看——直到我取下那块宝石与那张相片为止。我确信,那张照片通过这只古老的晶体透镜——或棱镜——所展现出来的东西绝对不会是一个正常的大脑能够面对应付的。不论它是什么东西,当它逗留在那座偏僻小山上,展现出一棵树与一幅非同寻常的风景时,我曾让自己接近过它——曾让自己完全陷入在它的引诱魔力之中。而我也不希望知道自己是如何勉强逃脱的。

如果我一直对这件事情保持着无知该有多好!我能在晚上睡得更安稳。可当我做完这一切,离开房间时,我的眼睛盯住了一叠散落在桌上黑盒子旁的稿纸。所有的纸都是空白的,只有一张除外。那张纸上有着一幅用铅笔画下的粗糙图画。突然之间,我回忆起特尼斯曾说他要画下那个透过宝石看到的恐怖事物,于是我努力想要逃跑;但纯粹的好奇打败了我理智的决定。我几乎是鬼鬼祟祟地又偷偷看了一眼,紧张地飞快扫视过那些线条,看了看那个因为绘画者突然惊恐癫痫而留下的、未完成的轮廓。但什么也没发生。接着,我突然爆发出了一股反常的勇敢,直接正视了那个邪恶、禁断的图案——然后彻底昏了过去。

我永远也不会完整描述我看到的东西。当恢复清醒后,我猛地将那张画稿扔进了即将熄灭的炉火里,蹒跚地走出房子来到安静的街道上,返回了自己的家中。感谢上帝,我没有透过那快水晶直视那张照片;同时我也热切地祷告着,希望忘记那张描绘特尼斯所看到的恐怖事物的草图。因为,从那之后,我再也没办法和之前一样平静了。即便是最为美丽的场景似乎也包含着某些模糊、含混的暗示——暗示着某些无可名状、亵渎神明的事物或许正潜藏在美景之后,伪装着它们的本质。然而,那张素描如此粗糙——仅仅只暗示了特尼斯所看到的极小一部分东西——根据他后来充满警惕地叙述,我对此确信不疑。

那张纸上只有些许基础的风景图画。大多数地方都被一片朦胧、看起来非常奇异的水汽笼罩着。每个事物看上去可能都很熟悉,但似乎却又是某个模糊、未知而且完全不存在于地球上的东西的一部分——那个东西无比的巨大,大到人类的眼睛无法看清楚它的全貌;而根据视野里看到的碎片做出猜测的话,这个东西又无比的怪异可怖、让人毛骨悚然。

在这幅风景里,我所看见的那棵扭曲、仿佛有知觉的大树所在的位置上,只能看见一只树木般粗糙虬结的可怕手掌,或钩爪。那爪子上生长着肿胀得令人惊骇的手指或触须——它们显然正在摸索着某些位于地上,或是观察者这个方向上,的东西。而在那些扭曲浮肿的手指正下方有一片草地——我觉得自己能看见草地上有一个凹陷的轮廓,就好像曾有个人躺在那里似的。但那幅草图画得太过匆忙,我不敢肯定。

The End


这篇和Duane W. Rimel一起完成的小说写于1934年,并且在1940年发表在了《Polaris》上。 (似乎是Duane W. Rimel投的稿) 。此外,洛夫克拉夫特先生还与Duane W. Rimel在35年完成了另一篇小说《The Disinterment》。

关于这篇小说的讨论似乎意外的少。而大多数的讨论也集中在“树”的问题上。由于文中提到了“the Year of Black Goat”因此,猜测的大方向自然也就偏向了Shub-Niggurath。让我偶尔也会怀疑Robert Bloch在描述the young of Shub-Niggurath (Dark Young) 的时候是不是也受到这篇文章的影响。

最近遇到了尼卜迦尼撒一样的问题……老是梗住写不出东西来。于是在纪念日里,挑几篇存的翻译校一下发出好了。

等下还有一篇……大概……

PS:《山上的树》的这个名字听着有点奇怪,我还试验过《山头树》,《山尖树》……最后发觉后面的更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