来自遗忘 (Ex Oblivione)
H. P. 洛夫克拉夫特,作于1920或21年
翻译:玖羽
http://www.hplovecraft.com/writings/texts/fiction/eo.asp
最后的时日迫近了。就像拷问者让小小的水滴不停滴在受害者身体上的一点那样,生活中各种丑恶的琐事把我逼得快要疯狂。因此,我热爱睡眠中那光辉的避难所,在梦里,我能找到自己一直在人生中空虚地寻找的些许美丽,漫步在古老的庭园和充满魅惑的森林之中。
有一次,微风香柔,我听到南方的呼唤,在未知的群星下开始了倦怠的、无尽的航海。
有一次,细雨飘降,我棹着一条孤舟,在不见阳光的地底顺流而行,最后到达了一个异世界。在那里,有着紫色的薄暮、虹彩的凉亭,以及不谢的玫瑰。
更有一次,我走过黄金的山谷,树林和废墟在山谷中投下阴影。在山谷尽头是一面高耸的垒壁,枯萎的藤蔓为它穿上绿衣。垒壁之上,镶嵌着一扇小小的青铜门扉。
我花很多时间走过山谷,又在神秘的微明中久久伫立。在那里,巨树扭曲成荒诞的形状,在树与树之间,是延伸开来的灰色地面,地上散布着盖满青苔、属于被埋没的神殿的石头。不知何时,我的梦幻 (fancies) 已经抵达终点,站到了覆满藤蔓的垒壁、站到了青铜小门之前。
过了一会儿,我觉得清醒世界里那阴惨的、一成不变的时日已经变得越来越不可容忍。我想,鸦片带来的安宁应该可以使我常常漫步在这山谷和阴影婆娑的树林之中,而后又想,怎样才能让这里成为我永恒的居所,使我再也不必爬回那无聊而又灰暗的浊世?我盯着高耸垒壁上的那扇小门,感到门后有着铺展开来的梦幻国度,人一旦踏入,就再也不会归还。
此后,每晚一入睡,我就努力寻找那枚能打开覆满枯藤的垒壁上的门扉的钥匙,这钥匙被极为巧妙地藏了起来。我告诉自己,存在于垒壁之外的国度不仅更为恒久,而且还会更加可爱、更加绚烂多彩。
就在这样的一个夜晚,我在梦之都扎卡利昂 (Zakarion) 发现了一张泛黄的纸草。在这张纸草上写下文字的梦境贤者们过去曾经生活在这个城市,他们因为太过智慧而无法在清醒的世界里生活。纸草记载了很多幻梦世界的事情,它也提到了黄金的山谷、神殿旁神圣的树林,以及镶有青铜小门的高耸垒壁。我一看到这段文字,就立即明白它能解决折磨着我的困扰,于是我把这张泛黄的纸草读了很久很久。
关于那扇不可能通过的门扉之后的东西,有些梦境贤者用华丽的文笔记载了各种奇景,也有些人记下了自己看到的恐怖和幻灭。我不知该采信哪种说法,所以越来越渴望进入那片未知的土地,亲自看个明白。怀疑和秘密是最具蛊惑性的事情,无论会遇到怎样的恐怖,在平庸的生活带给我的苦闷面前都不算什么了。所以,当我学会能打开门锁的秘药的制法之后,就决定在下次清醒的时候服用它。
昨夜,我吞下药,飘入金色的山谷和阴影婆娑的树林。当我到达那古旧的垒壁之前时,看见青铜小门稍稍打开了一点,从门对面射来的炽烈的光,古怪地将扭曲巨树和埋没神殿的顶端照亮。我轻快地向前飘去,心中满怀着对那进去了就不能再归还的国度中的荣耀的期待。
可当门扉大开,药与梦的魔力把我推进门中的时候,我知道所有的美景和荣耀都已终结;在我眼前展开的国度里,没有陆地也没有海洋,只有白色、虚无、无人,同时又无边无涯的空间。因此,我感受到的愉悦比曾经期望过的任何愉悦都强,对现在的我来说,人生只宛如短暂而孤寂的一个小时,我摆脱了这恶魔般的人生,再次融入了故乡的无限、融入了水晶般的遗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