The Crawling Chaos
蠕行的混沌
原著:Elizabeth Berkeley & Lewis Theobald, Jun.
(Winifred Virginia Jackson & H. P. Lovecraft)
译者:竹子
译者声明:
本译者英语水平有限,多数采取意译为主,不敢称精准,只求忠实。精通西文、看过原版者自然可发现该版的误译不符之处,务必请一一指正;或有写文高人,塑造气氛之大师也请点拨一二,在下也诚惶诚恐,虚心受教。如发觉用词怪异,描述离奇之现象虽当追究译者责任也须考虑克苏鲁神话本身多有怪异修辞手法的问题。故如有考据党希望详细考证,可向译者寻求英文原文,或者共同探讨。
另,本文与奈亚拉托提普没有任何关系,仅只重名而已
关于鸦片所带来愉悦与苦痛,前人早已做过许多记载。德·昆西[注1]所感受到的狂喜与恐惧、以及波德莱尔[注2]曾抵达过的人造天堂[注3]都以一种艺术的形式得到了诠释,并被保留了下来,进而变得不朽。而世人也因此对这些被灵感眷顾的梦想家所进入的世界,以及这些隐晦世界所展现出的美妙、恐怖与神秘,有了充分的了解。可是,尽管已有了如此之多的叙述,却仍没有人敢透露那些展现给心灵的幻像所蕴含的真正本质,也没有人敢暗示那些前所未闻的道路通向哪里——虽然分享药物的人总会无法抗拒地顺着这些华丽而又充满异域风情的道路走下去。德·昆西曾因此被带到了亚洲——这片土地上拥挤着朦胧的幽影,它那可畏的古老让人印象深刻,甚至“他们的民族与姓氏所拥有的大把年纪已完全掩盖了单独个体所表现出的年轻感觉。”[注4]——但是,有些地方却要比他不胆涉足的区域更加遥远。那些走得太远的人很少能返回现实;即使他们能折返回来,也会从此变得缄默寡言,或者疯癫错乱。我也服用过鸦片,但仅只一次——那时候正值瘟疫横行,医生们会试图用这种东西来缓解那些他们无法治愈的极度痛苦。那次我服用了过量的鸦片——因为治疗我的医师那会而正被担惊受怕和日夜操劳搞得精疲力尽——而这次事故让我旅行到了非常遥远的地方。不过,我最后还是折返回到了现实,并且成功地活了下来。但自那之后的夜晚便充斥着稀奇古怪的记忆,而我再也不允许任何医生对我使用任何鸦片类的药物。
[注1:德·昆西,英国散文家、文学批评家。1785~1853,其散文富于幻想和感情,注重词藻和音乐性,有意识地模仿17世纪早期英国散文家的风格。他是英国浪漫主义运动的主要文学批评家之一。]
[注2:夏尔·皮埃尔·波德莱尔。1821~1867),法国十九世纪最著名的现代派诗人 (同时也被视为法国最后一位古典诗人) ,象征派诗歌先驱,代表作即《恶之花》。]
[注3:paradis artificiels,法语,翻译过来就是artificial paradise。这个词来自波德莱尔所写的一本书《Les paradis artificiels》,书中描写了鸦片、大麻给吸食者所带来的种种奇妙幻觉觉。]
[注4:出自德·昆西的《The confessions of an English opium-eater》一书,文中解释说“对我来说,即使一个年轻的中国人也像是复活了的上古遗民。”]
用药的时候,难以忍受的疼痛与冲击正折磨着我的大脑。因此,我根本没有考虑往后的事情;当时的我只是一心想着要摆脱痛苦与折磨,被治愈也好,不省人事也好,哪怕就此死去也是个不错的结果。由于那时候我已有些神智昏乱了,所以很难确定转变发生的具体时间;但我觉得体内的药物早在那些冲击变得不再疼痛之前便开始生效了。正如前面所提到的一样,我服用了过量的药物;所以我的反应可能也和正常用药者所表现出来的完全不同。当时,一种类似坠落的感觉占据着我脑海,但这种占主要地位的感觉却古怪地却没有任何方向,也不受重力控制;同时,附带着还有一种身边拥挤着不计其数无形事物的感觉——那是一群群拥有着无穷无尽各式各样性质的事物,却又或多或少地与我有着千丝万缕的关系。有时,似乎并不是我在坠落,而像是宇宙或岁月坠落着经过了我的身边。突然之间,我的疼痛消失了,我开始觉得自己感受到的冲击更像是来自某些外部的力量,而非我身体内部的反应。然后,坠落也跟着停止了,我获得了一段短暂的休息时间,却依旧觉得心神不宁;当进一步仔细倾听时,我幻想着觉得那些冲击就像是浩瀚而又神秘莫测的海洋——这片海洋在一场声势浩大的风暴中掀起了不祥的巍峨巨浪,疯狂撕扯着某些孤立无援的滨岸。于是,我睁开了眼睛。
短时间内,我身边围绕着的事物似乎颇为模糊混乱,就像是投影仪在无可救药地失焦后映射出的图像。但渐渐地,我意识到自己正一个人待在某间古怪而又漂亮的屋子里。光线从许多扇窗户中透进来,点亮了这个地方。但我对这座房间的确切用途一无所知,因为我的思绪依旧没有稳定下来;不过,我注意到许多颜色变幻莫测的毯子与帏帐,还有一些样式精巧的桌椅、坐垫与沙发床;除此之外,我还看到了一些略带异域风情却又并非完全怪异模式的雅致花瓶与装饰。我注意到了这些东西,但它们却并没有在我的思绪中占据太长的时间。一种茫然的、对于未知的恐惧缓慢却又坚定而冷酷地爬进了我的意识,并且逐渐压倒了其他的感觉;由于完全没办法分析这种恐惧的源头,所以它反而显得更加强烈起来,而且似乎还与一种悄然接近的威胁有着千丝万缕的关系——那威胁不是死亡,而是某种前所未闻而又难以言说的东西,甚至要比死亡更加骇人与可憎。
不久,我意识到那些让我战栗的冲击即是这种恐惧的直观象征,而且它们还在反复刺激着我的恐惧——它们不断激起的回荡在我那精疲力竭的大脑中令人发疯地悸动着——让这种恐惧变得越来越强烈。冲击的源头似乎自我所处建筑下方的某个地方,而且让我在脑海里联想起了最为令人战栗胆寒的情景。我觉得某些可怖的场景或事物正潜伏在四周挂着绸缎的高墙之后,皱缩着躲避我从那些令人困惑地开在四周墙上的拱形方格窗户中望出去的视线。当察觉到这些窗户上都装着百叶窗后,我立刻关上了所有的窗户,并且在关闭窗户的时候竭力避免去查看外面的情况。然后,我从一张小桌子上拿起了火石与钢条,点燃了装饰有阿拉伯式蔓藤花纹的壁挂烛台中的蜡烛。关闭的百叶窗与逐渐亮起的人造光源为我增添了几分安全感,也让紧张不安的神经稍稍平稳镇定了下来,但我却无法将那种单调的冲击赶出脑海。而当我变得更加镇定时,那种声音却变得既恐怖而又令人着迷起来。这让我产生了一种矛盾的渴望——尽管我仍就抖得厉害,却开始渴望找出它们的源头。于是,我走向了靠近冲击源头的一侧,拉开了一道门帘。门帘后是一条挂满了布帘的狭窄走道——走道的尽头有一扇经过精心雕刻的大门与一张巨大的凸窗。接着,我被不可抗拒地拉向了那扇窗户,但心中那些不甚明了的忧惧似乎在以同样的决心阻碍着我的前进。当靠近窗户的时候,我能看到水流在远处混乱地翻腾回旋。而当我最终抵达窗户前,探出头去扫视四周的时候,环绕在周围的辽阔景色以一种毁灭性的力量涌入了我的脑海。
我看见了一片生平从未见过的景色——除非身陷在高烧诱发的谵妄里,或是坠入了鸦片创造的地狱中,否则绝不会有任何活人曾见过这种景色。我身处的这座建筑坐落在一块窄小的陆岬上——或者说,此时此刻那儿只有一块窄小的陆岬——而我之前曾看到的湍急涡流则在建筑下方足足三百英尺远的地方。房子的两侧是被新近冲刷出的红土危崖,而在我的前方,令人毛骨悚然的波涛依旧在令人生畏地翻滚着,用让人骇然的单调与从容侵蚀着一块块土地。足足五十英尺高的险恶碎浪在一英里开外的地方时起时伏,而那些有着怪诞轮廓的可怖黑云如同不洁的秃鹫一般逗留徘徊在遥远的地平线上。那些波浪是暗紫色的,几近漆黑,如同粗鲁而贪婪的大手一般大把攫取着堤岸上的柔软红土。这让我不禁觉得这片让人憎恶的海洋,在狂怒天空的唆使下,为了摧毁灭绝一切坚实的陆地而发起了一场浩大的战争。
当最终从恍惚中清醒过来,并且意识到这幅反常奇观所带来的问题时,我发现自己正面对着实际而又严峻的危险。就在我凝视窗外的这一段时间里,堤岸的边缘已向后退了许多英尺,不需多久这座房子便会因为堤岸被掏空而垮塌进波浪猛烈冲击着的可怕深渊里。于是,我匆忙地赶到了建筑的另一边,找到一扇门,立刻跑出去,然后用原本挂在门内侧的古怪钥匙将它牢牢地锁了起来。接着,我看到了身旁这个奇怪世界里的更多景色,并注意到了那充满敌意的海洋与苍穹中有着一道奇怪的分界线。这座突出的陆岬两侧的海洋与天空有着截然不同的境况。倘若面对着内陆为参考,我的左侧是一片温和起伏着的海洋,巨大的绿色波浪在明亮的阳光下平和地翻腾着。那太阳的位置与模样让我觉得有些不寒而栗,但我说不出是为什么,即便现在也说不出。而在我的右侧,同样也是一片海洋,但它却是蓝色的,平静祥和,只是微微泛起一些波澜。这片蓝色海洋上的天空更加阴沉,被波浪冲刷出的低矮也更接近白色而非红色。
接着,我将自己的注意力转移到了内陆,希望寻找更多新奇的情景;因为那里的植被与我过去见过、读过的完全不同。这里显然位于热带,或是亚热带——极热的空气让我做出了这样的推断。偶尔,我觉得自己找到一些古怪地类似故乡植物群落的特征,并幻想着那些我们熟知的植被与灌木在气候发生了根本性的改变后也会跟着变成这副样子;但那无所不在的巨型棕榈树却让我感到了全然的陌生。我刚离开的那座房屋非常小——几乎不比一座乡村农舍大多少——但它却显然是用大理石修建起来的。这座房屋的建筑风格既怪异又复杂,古典地融合了东西方的建筑风格。它的转角是科林斯式[注1]的立柱,但它红色的砖瓦却有些像是中国的宝塔。从通向内陆的门前延伸出了一条用白沙铺设的奇怪小径,大约四英尺宽,两侧耸立着挺拔的棕榈与不知名的开花灌木矮树。小径一直延伸向了陆岬那有着蓝色海洋与发白堤岸的一侧。我当时迫切地想要沿着这条小路逃离那座建筑,就好像某些澎湃海洋里涌出的险恶精魂正在追逐我一样。起先,那条小路是减缓的山坡,然后我爬上了一个平缓的小丘顶端。当站在山顶向后回望时,我看到了那片被自己抛在身后的风景;整块陆岬、农舍、黑色的水域、一边是绿色另一边却是蓝色的海洋,以及那潜伏在一切之下、没有名字、也不可名状的诅咒。我之后再没有见过那幅情景,却总觉得惊奇……在望过这最后一眼后,我大步向前,继续眺望着内陆的风景。
[注:一种用于古希腊建筑中的立柱。]
我之前曾提到过,这条沿着右侧滨岸的小径一直通向内陆。我沿着小路走向左边,然后看到了一座恢宏而壮丽的山谷。这片山谷有足有数千英亩宽广,上面覆盖着一片随风摇曳、比我个头还要高大的热带长草。而在几近视野尽头的地方有着一株巨大的棕榈树——那棵树让我极为着迷,仿佛正在召唤我一般。这个时候,我已逃离了那座危机四伏的半岛,眼前的惊奇打消了大部分内心的恐惧。但当我停顿下来,疲惫地坐在小路上,无所事事地用手挖掘温暖的白金色沙子时,一种全新的、更加尖锐的危机感围了上来。某些躲在沙沙长草里的恐怖似乎为那些澎湃险恶海洋里的恐怖增添了新的力量,于是我猛地站起来,断断续续地高声大叫起来。“老虎?老虎?有老虎?野兽?野兽?有我害怕的野兽?”我的思绪回到了一个过去曾读过的、有关老虎的古典故事上;我努力想要回忆起故事的作者,但却遇到了些困难。接着,在恐惧中,我记起那是卢迪亚德·吉普林[注1]写的故事;也想起我将他当成了一个古代作家也不是件怪诞可笑的事情[注2]。我突然希望能看看包含这个故事的书卷,甚至几乎准备调头回到即将倒塌的农舍里找一找这本书,但我的理智的头脑与棕榈树的呼唤却阻止了这种下意识的行动。
[注1:Rudyard Kipling, (1865-1936) ,英国人,小说家、诗人,是英国19世纪至20世纪中一位很受欢迎的散文作家]
[注2:原文为;nor did the grotesqueness of deeming him an ancient author occur to me.吉普林早年间生活在孟买,也写过很多类似民间传说的故事,故有让人觉得是个古代作家的感觉。当然前提是我对这句话的理解没错……]
如果不是一心痴迷反方向上的那棵巨大棕榈树,我不知道自己是否能抵抗那种返回农舍的召唤。但此时此刻,棕榈树散发的吸引力占据着主导地位。尽管对那些没过头顶的长草,以及藏在草里的蛇还有些恐惧,但我依旧离开了小路,手脚并用地爬上了谷地的山坡。为了自己的生命与理性,我下定决心要尽可能长久地抵抗一切来自海洋与陆地的威胁。但当那种由神秘长草摇晃着发出、足以将人逼疯的沙沙声,并混杂上远方碎浪那依稀可闻的愤怒冲撞时,我偶尔会害怕自己将败下阵来。我可以频繁地停顿下来,用双手堵住耳朵寻求暂时的安宁,但却永远无法干脆地关上这种令人憎恨的声音。对我来说,这条路似乎走了很多年。直到最后,我终于拖着身子来到了那棵诱我向前的棕榈树前,安静地躺在了它那可供庇护的树荫下。
接下来发生的一系列事情将我推向了狂喜与恐怖的极端反面;时至今日,我回忆起这些事情时仍会感到不寒而栗,更不敢去寻求任何解释。我刚爬进棕榈树那悬垂树叶的荫蔽中,便看见一个美得我从未见过的年轻孩童便从棕榈树的枝桠上落了下来。虽然衣裳褴褛、满面灰尘,这个人却有着一张弗恩[注1]或是半神的样貌,而且似乎在树木浓密的阴影中散发着一丝光辉。它微笑着伸出了自己的手,但在我起身开口说话之前却听到上方传来了旋律美妙的歌声;那些高高低低的音符混合了庄严与空灵的和谐。此刻的太阳早已经沉入地平线之下,在黄昏的微光中,我看见那孩子的头上环绕着一个温润明亮的光环。接着,它用清脆悦耳的声音告诉我:“这便是终点。他们自星辰而来,穿过迟暮,降临于此。此刻,一切皆将终结。而我们将移居艾雷瑞利安之溪[注2]彼岸的福地提洛[注3]。”当那个孩童说话时,我看到柔和的光辉从棕榈树的叶子间漏下来,接着一对男女出现在了我的眼前。我知道他们正是自己之前听到的悦耳歌手们之中的主唱。这对男女一定是神明与女神,因为他们有着不属于凡俗的美貌;他们牵起了我的手,说:“来,孩子,你已听过那些声音,而现在一切安好。提洛就在银河与艾雷瑞利安之溪的彼岸,那里耸立着琥珀与玉髓的城市。那里的多面穹窿闪耀着奇异美丽星辰的倒影。那里的象牙拱桥下流淌着流动的黄金。载着欢乐、畅游在黄金河上的游船将航向有着七个太阳的瑟费利安[注4]。在提洛与瑟费利安的土地上只有年轻、美貌与欢愉,除了欢笑、歌声与鲁特琴的演奏外再听不到别的声响。只有诸神才能居住在提洛的金色河流中,但汝将与他们共居于此。”
[注1:罗马神话中自然和丰收之神弗恩乌斯的追随者,长着英俊小生的脸和身体,鹿的腿、耳朵和尾巴]
[注2:原文为the Arinurian streams ]
[注3:原文为Teloe]
[注4:原文为Cytharion ]
当我倾听着这些话语、并为之陶醉的时候,我突然注意到了周围的环境发生了变化。那株不久前还遮罩着我疲倦身躯的棕榈树此刻已落到了我左侧下方的远处。我自己无疑正漂浮在大气中;陪同在我身边的不仅有那个奇怪的孩童与那一对散发光芒的男女,而且有越来越多似乎散发着微光的少男少女加入了我们的队伍。他们头顶藤冠、发丝飘扬、面容愉悦而欢乐。我们一同缓缓地向上飘去,就好象乘着一缕芬芳的柔风一般——而这微风并不是从大地上吹来,它更像是从那金色的星云间吹来的。那个孩童在我耳边低语着告诉我,我必须总是向上看着光芒组成的道路,永远不要向后回望我刚离开的星球。接着,少男少女们伴着鲁特琴的歌声吟颂起甜美的韵诗来。我觉得自己被包围超越了生平想象极限的平和与幸福之中。就在这时,一个声音闯了上来,扭转了我的命运,撕碎了我的灵魂。深渊从那片让人毛骨悚然的海洋所激荡起的可憎澎湃巨浪下方发出了一阵悸动,这震动闯过了歌手与鲁特琴师合作的迷醉乐曲冲了上来,却仿佛嘲弄一般与那些音乐可憎地和谐一致。于是,当那些黑色的碎浪将它们的讯息传达进我耳朵里的时候,我忘记了那个孩童的警告,扭头向下看去,希望能看一看那个我自以为早已彻底摆脱了的末日景象。
向下穿过虚空,我看见那片应当被诅咒的土地正在旋转着,永远旋转着。愤怒而狂暴的海洋啃咬着不见人烟的荒凉海岸,翻着白沫冲撞向废弃城市里摇摇欲坠的破败尖塔。在苍白的月亮下,隐隐闪现着我永远都无法描述清楚的景象。那情景让我永生难忘;故土上那些原本人口稠密的平原与乡村早已衰落破败,只剩下如同死尸一般的泥土荒原与废墟丛林;先祖们竖起的雄伟神殿淹没在泛着白沫的海洋中,只留下一个个巨大的漩涡。一片由毒草与瘴气组成的沼泽在北极附近蒸腾着水汽,在那些从令人战栗的深渊中卷曲涌出、不断攀升的波浪前滋滋作响。接着一阵裂开的爆炸声划破了黑夜,然后一道冒出滚滚浓烟的裂缝横穿过了无数荒漠。这条位于中央裂缝变得越来越宽,而黑色的海洋依然翻着白沫,撕咬着堤岸,从四面八方一点点地吞噬着荒野。
很快,除了荒漠之外,再没有别的土地了,而愤怒的海洋依旧在不停地撕咬。突然之间,我觉得就连那片汹涌澎湃的海洋似乎也在害怕,害怕那些存在于大地深处、比水中邪神更加强大的黑暗神祇,但即便如此,它也无法回身向后退去;而荒漠早已承受了太多可怖巨浪的侵袭,再也无力帮它停下脚步。于是,海洋吞噬了最后一块陆地,灌进了冒着滚滚浓烟的深渊,因此也放弃了它所征服的一切。就这样,它从不久前还泛滥着洪水的地面上淌走了,暴露出死亡与破败;从那古老得无法追忆的海床上令人憎恶地涓涓流走了,暴露出当时间尚且年轻、诸神还未诞生的岁月里留下来的黑暗秘密。那些人们记忆中的尖塔如同杂草般再度从波涛中挺立而出。月亮投下如同苍白百合一样的光芒笼罩在死去的伦敦上,而星尘则让矗立在自己潮湿坟墓中的巴黎显得神圣无比。然后,那些无人记得的尖塔与独石也如同杂草一般从波涛中挺立而出;它们便是那些曾耸立在无人知晓的土地上的恐怖尖塔与可怕独石。
所有的冲击业已停歇,只有神秘的咆哮与流水的滋滋声还在翻滚着落入裂缝之中。裂缝中的浓烟逐渐变成了蒸汽。这些蒸汽越来越浓,越来越密,几乎掩盖住了整个世界。它灼烤着我的面孔与双手,而当我转过头去,想看看蒸汽给我的同伴带来怎样的影响时,却发现他们全都消失了。接着,突然之间这一切终结了,直到我在一张康复病床上苏醒过来为止,我对期间的事情一无所知。当蒸汽云雾从阴间的深渊里不断地涌出来,逐渐将整个地表从我的眼前完全遮掩住后,整个苍穹在突然之间爆发出了出一阵疯狂回响的痛苦尖叫,动摇着瑟瑟发抖的虚空。然后,在一个狂乱谵妄的电光火石之间一切都已经发生了;那是一场火、烟与巨响创造的浩劫,刺眼盲目、震耳欲聋,甚至将试图向外逃进虚空的苍白月球也一同彻底的毁灭了。
当浓烟散去,再度望向地球的时候,我只在一片冰冷星云的衬托下看见垂死的太阳与黯淡悲恸的行星们还在寻找它们的姐妹。